升斗小民——成长在后伟人时代

专可

　　升斗小民——成长在后伟人时代
　　
　　生于凡人之家，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每每在历史的大变革中都只是扮演着一种类似于大海中一缕随风浪漂浮的扁舟之类的角色。回顾以往，才会恍然间顿悟，历史的迷雾也随之被剥开神秘的外衣，随之而来的就是那种见证历史的无比激昂感觉。
　　
　　我生长在一个被称之为中华伟大复兴的时代，从小就被一次次灌输着为中华的伟大复兴而读书的理念，我们在听着铺天盖地的《春天的故事》中朦胧长大懂事，所以我们这愤世骇俗的一代人都怀着一颗无比激动的心情，整天谈论着世界格局，国家大事，谈论着世间不平，谈论着我堂堂华夏何时才能崛起于世界之巅。
　　
　　在我们这个后伟人时代里，历史往往总是在不经意间在我们身边悄悄溜过，身处迷雾中的我们在电视前观看那些见证历史的大事件时也仅只是：哦，这样啊！恍然却不大悟！
　　
　　在历史的洪流里划着穿越时空的小舟，站在随波逐浪的小舟上，举目望向遥远的岸上，我内心不禁激动的涌起一阵颤抖，在那里是一个灯光稀疏的破烂乡村道路，一个男人醉醺醺的骑着老式大梁自行车一摇一晃的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在自行车的车架上坐着两个穿着新衣的小女孩，睁着两双大大的眼睛瞪着被月光泼洒的银光麻亮的夜空，小手紧紧的抓着大梁，一脸紧张，生怕骑车的男人一不小心就把她们摔倒地上，在车架的后面还有一个调皮的男孩，坐在后车架上一点都不老实的晃着身子，让本来就已经不稳的自行车更加的摇晃。自行车就在这一摇一晃中骑上了一座破旧却依然坚挺着的石拱桥。
　　
　　历史的车轮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在我们身边滚过，而我们总是对此毫不知觉。这条路对于这一家人来说仅只是一个大年十三晚间走亲串户后回家的一段很短暂的路途。在这个自行车还在这个时代的广大农村叫做洋车子的年代，这一天晚上再过两天就是九七年的元宵节，当这一家人经过那座石拱桥的时候，历史的时钟指针狠狠的指到了晚上九时零八分，就在这一刻，邓小平患帕金森病晚期并发肺部感染，因呼吸循环功能衰竭，抢救无效，在北京逝世，享年九十三岁，历史的时空从此进入了后伟人时代。
　　
　　这个骑着老式大梁自行车的醉酒男人是我已经逝去的父亲，前面坐在大梁上的女孩是我的两个妹妹，而那个坐在后车架上调皮乱动的瘦弱男孩正是我，那一年我刚满十一岁周岁，老家里按虚岁是十二岁。这一刻我恍如隔世，眼中的泪水不停的在眼眶中打转，好想伸手触摸这个醉醺醺的老男人被岁月压弯了的脊背。
　　
　　小舟划过的正是十二年前的一个足够见证历史的重要片段，或许只是某个重要一点。
　　
　　这一刻的中国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历史已经无从详细叙述，毫无疑问的是中国在邓小平的带领下终于挺过了最为艰难的彷徨，挫败了所有不怀好意阴谋家们的挑拨，找到了属于自己应该行走的道路，道路看起来虽然仍然不怎么平整，但是好在这是一条正确而且前途光明的道路，十二年后的今天足以证明一切。
　　
　　小舟在历史的波涛中微微晃荡了一下，我站在小舟上不禁趔趄了一下才稳住身子，然后抬头再次望向岸上，在那目光所及的地方，有一个身材矮小瘦弱，明显营养不良的少年正跟在一个背影蹉跎的男人后面卖力表现自己勤劳的一面，为的只是让这个才三十多岁就被无情而艰辛的岁月压弯了腰和背的男人夸赞一下。在一旁还有一个早被汗水侵透衣服的女人一边用镰刀割着麦子，一边用破烂了好几个洞都不舍得丢弃的毛巾一次次的擦着汗水。
　　
　　严重滞后的工业基础使得这个时代的农民生活非常的贫苦，连最起码的机械收割都仍然极其罕见，繁冗而沉重的体力劳动让这个时代的农村学校不得不延续农忙麦假的制度，一家人男女老少全部上阵抢收粮食，使得整个农忙时节都显现出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
　　
　　视野随着目光的所及，逐渐放开，电视上报道的沸沸扬扬的香港回归对于这些升斗小民来说那是非常遥远的东西，仅只是增加了点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该干的活仍然还要干，否者一场大雨来临，小麦很有可能就会因为延误收割而烂到地里面。
　　
　　矮小瘦弱的小男孩奋力的把大人们割下来的小麦堆在一起，不时用脏脏兮兮的小手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小男孩今天心情非常的兴奋，因为他在电视看到了香港回归的一幕，年少的他并不知道老师为啥在课堂上每每提起香港回归的消息时，总是慷慨激昂的说出一大堆他并不很懂的陈词，总之他看到老师高兴了，他也高兴，从小看战争剧，到现在仍然分不清国军和日军的他在香港回归的新闻报道出来的时候还以为中国赶走了小日本鬼子……这并不妨碍男孩欢心雀跃的心情，在他心里觉得只要中国胜利了就应当高兴，没有什么理由可讲，这一天是香港正式回归的一天，这又是一个注定被记录到历史的一个重要事件，我们每每回想起这一天，内心总是会激昂澎湃，在某一时刻我们清楚的记得我们曾经是这个历史的见证者，明明白白的见证者，历史的车轮我们第一次清楚的感受到它在我们眼前驶过。
　　
　　至于不久后发生的亚洲金融危机，我们这些被束缚在田地里的底层民众更是无法感受到那所谓的危机是啥东东，在新闻中看到报道，只不过和我们的世界太过遥远，我们无法想象也无从感受。怀着无比激昂的心情，我再次划动了船桨，小舟在船桨的拨动下缓慢的浮动着，目光却仍不由自主的撒望着远处的岸上，这次我看到了更多，历史的迷雾也只有在此刻才会昭然若揭，而当时身处其中的我们，却像一只蝼蚁在自己的那点地盘上埋头生存。
　　
　　还是那条路，还是那个村，当处于历史洪流中的小舟划到一九九九年，我忍不住小舟里的颠簸，强忍着呕吐的晕厥，把小舟靠上了岸边，起身跳入一条即熟悉又陌生的村道，泥泞的村道已经变成了石渣路，道路也被拓宽了一倍。
　　
　　走在路上我不禁朝着四周撒望，一辆驴拉地排车正好从我身边朝着东面的幌过，车上满拉着家具和生活用品，一个身骨萎缩，身形明显被岁月压成蹉跎的男人佝偻着身躯拽着驴的缰绳，脸上露出的确是少有的欣喜与高兴，在地排车的后面跟着一个矮小瘦弱的男孩和两个可爱的女孩一蹦一跳的跑着。
　　
　　那个男孩用袖子抹了下鼻涕走过我身边，我冲着他露出了一副甜蜜的笑容，他也朝着我挤出一副傻傻笑容，我忍不住掏出兜里的几块糖塞进了他的衣兜里，男孩顿时欢欣雀跃的跑开一脸的傻笑更加的迷人。
　　
　　这一年，父母经过几年的买卖，终于攒了点积蓄，我们一家人搬进了楼板盖的新房，十年后，当我长大了,明白了,才大悟这一切原来都归功于朱总理经济政策的成功实施，人挪活树挪死，到处充满机遇和机会的大变革时代，只要你肯吃苦，勤动脑，就能很容易挣到钱。
　　
　　再也没有了所谓的铁饭碗，也没有了做吃等死的美差好事，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下岗了，从而也产生了危机意识，死气沉沉的经济一下子被激活了。经济软着陆，国企私有化改革，医疗的改革，教育体制的改革，等等……一切都让人目不暇接，心潮澎湃。
　　
　　身为社会最基层的我们无法明白这一年所发生的那些大事件，我们只是一边做好自己的本分，一边嗑着瓜子以旁观的角色看着这些千奇百怪的出现。社会的变革必然导致出现阵痛般的社会矛盾，从而也就产生了一定范围内的动荡，我们不了解为什么那些人不想方设法的去努力改变自己的生活，却荒废自己的时间去修炼所谓的法轮功，然后导致整个家庭都变得破碎支离。我们也不明白当高校第一次扩招的消息传到我们村的时候，为什么那些哥哥姐姐们满脸兴奋的跑到大街上蹦跳。
　　
　　生活仍要继续，十年后的我才明白我们在这一年究竟错过了多么大的机遇，这一年国务院正式确立房地产为我国的支柱产业，站在街中央我口水直流的想象着，如果当年我们把一万元投入房地产市场，十年后的今天我们最少能够得到一百倍的回报……身陷其中的我们以及我们有限的目光和能力使得我们只能在十年后坐在电脑旁不断的捶胸顿足，当然我们更不明白中国加入WTO有啥用处，只是兴致盎然的在之前坐在电视前手舞足蹈的看着建国五十年阅兵庆典。
　　
　　晕船的感觉终于平静下来，我小心的撒网四周，看到没有人注意，然后迅速跳进了靠在历史洪流岸边的小舟，深深的吸了口气，嘴角露出一瞥微笑，眼睛的目光再次转向了前方然后划动了船桨。
　　
　　对于小舟的操作经过一段时间的熟悉终于不再生疏，我站在随波逐流的小舟内随着不断迭起的波澜和小舟一并晃动着，划行着……
　　
　　这次我的小舟停在了一处满是人头耸动的街道一旁，这是千禧年后的第一个年头，趴在小舟的舟沿上看着来来往往热闹非凡的人流以及街道两旁满是小摊的场景，我不禁感慨万千，这里刻画出是这个时代特有的一道夜市景观。
　　
　　随着社会的发展，我们逐渐的感受到了那些变迁所带给我们的冲击有多么的明显，心里头所向往的都是那所谓城市里的高级生活，所以我来到了这个满是夜市场景的城市里，怀着一颗无比澎湃的心情试图了解融入这个我所见过的最大城市，希望憧憬着对未来美好的向往，然后却让我陷入了无尽的诱惑里变得迷茫的不可自拔。
　　
　　在我目光所及处，那个曾经身材矮小瘦弱的男孩已经变成一个满脸阳光的青少年，此时的他正坐在家里刚买的机动三轮车斗里,目光里面充满了对繁华都市的好奇和兴奋，手舞足蹈的对街两边琳琅满目的摊贩指指点点大呼小叫。
　　
　　我们都是农民，毫无疑问，当这个农民工被还城市里人普遍认为素质低下，歧视为三等公民的时代里，男孩的天真而无心的举动会引来多少不屑而蔑视的目光，毫无心机的男孩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目光而多想，只是高兴而已，何必在乎别人。
　　
　　家境稍微好点了，长辈们为了儿女不再向他们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熬日子，毅然咬紧牙关把子女往城市里送去上学，父辈们的良苦用心我们并不知道，处于叛逆时期的热火青少年们早已经迷失在了城市的花花世界里。
　　
　　为什么会选择停靠在这一年的码头上？是一种难以忘怀的记忆？还是某个未知的力量在牵引着我，呼唤着我？不管什么理由，我已经把小舟停靠在了码头上走了下来。
　　
　　当脚踏实地的那刻，心里面的那份忐忑，那份不安也随之平息，看着这个曾经被我一度认为无比庞大的城市，心里不禁涌起一阵嘲笑，是嘲笑自己的无知？还是嘲笑自己的见识浅薄？或许都有。
　　
　　陈旧的老街道，秽迹斑斑的各色门市，往外猛吞吐黑烟的公交车，满脸麻木的人群，看着眼前这幅陈旧的画面，我也只能感慨一下发展真是迅速，短短十年的差别竟如云泥般巨大，突然好想咏诗一首，奈何肚子里实在墨水有限，只好干吼两声。
　　
　　不理周围看神经病似的眼神，我大跨步的走进了一家熟悉而又陌生的网吧，接触网络至今为止对于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我都无法释怀心中的怅惘。
　　
　　这一刻那个已经长大成青少年的男孩很没有骨气的迷恋上了网络，迷恋上了虚拟，迷恋上了游戏里面的爱恨情仇。从此荒废了学业，荒废了人生，也荒废了刚刚萌芽的野心。
　　
　　在虚拟的网络里我们不必理睬外面波涛汹涌，暗流涌动的复杂世界。所谓严打也没有见到几个真正的恶棍被严打着，看热闹而已。
　　
　　来去匆匆的路上，再也没有了小摊小贩们的吆喝，不时看到某个街道的拐弯处，小摊小贩鸡飞狗跳的逃难，后面城管队伍凶神恶煞，围追堵截。
　　
　　也许真的是制度还不够完善，人都说社会主义好，改革春天来了，夏天燥热的时候也就近了，所以满世界充满了暴躁而冲动的青少年们，高举古惑仔的大旗在一个个光芒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肆意妄为，为虎作伥。
　　
　　这就是改革所产生的阵痛吧！某些专家学者引吭高歌，大肆吹鼓，这些阵痛都是无关紧要的，我们的GDP的成长率是世界第一的。重新回到小舟上的我对此嗤之以鼻，这种粗犷的经济发展模式虽然能产生一大批没有文化的暴发户，可最终，面对的仍然是民生问题。
　　
　　我们看到了希望，也是希望一直存在的理由，制度毫无疑问一直在完善，我们都在憧憬着未来的美好夙愿。想象着何时才能过上真正的小康生活。
　　
　　很难说得清是非曲直，我们这一代也许是最幸运的一代也或许是最不幸的一代，我们被迫接受着不断翻新的社会变革，被动适应着时代变迁，时刻应对着各种标新立异的变化。这让我们这一代人成为了一代最没有信仰的一代，我们憧憬前辈们的坚毅精神，我们嫉妒九零后一代对金钱现实的崇拜，我们在迷茫的历史迷雾里寻找着信仰……
　　
　　真的没有时间伤春悲秋，抓紧时间挣钱才是王道，或许这句俗到不能再俗的话能够完全诠释了如今社会的真正现实。驾驶着小舟我终于回到了现在，一路旁观，却丝毫不能改变任何的心情真的不好过，却也让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历史车轮的巨大魅力。
　　
　　回首枉顾十多年的历史回忆，我们在后伟人时代的变革中逐渐长大，成熟，也经历了大变革时代所产生的种种矛盾，阵痛，也对各种弊端无比的深痛欲恶。那时我们身陷其境，走过之后才恍然，原来我们已经长大，不再拥有憧憬，不再拥有幻想，有的是再次深陷其中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