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英雄"二斤牛肉"套餐

记载南宋都城杭州风土人情的文献《武林旧事》（周密著），其中《市食》一节，记载了当时荤素八大类多达235种日常食品。有当代学者因此发表议论，“看过《水浒传》的人都知道，水浒中的英雄要吃饭时，往往来到酒店，切二斤牛肉下酒，这实在让人疑惑于宋人所食之奢侈与简单，但那不过是小说家言，真正的宋代人喜欢吃什么和能吃到什么，在这份庞大的菜单中即可看出个大概”云云。

    不得不指出，这议论，指称事实并不准确。《水浒传》中英雄人物，固然有切二斤牛肉下酒的时候，但并非总是这样简单。花色多样、佳肴满桌的时候，更多。

    切二斤牛肉下酒之所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那是因为，武松在景阳冈打虎前吃的那一顿饭，就是这样的。“只见店主人把三只碗、一双箸、一碟热菜，放在武松面前，满满筛一碗酒来。武松拿起碗，一饮而尽，叫道：‘这酒好生有气力！主人家，有饱肚的买些吃酒。’酒家道：‘只有熟牛肉。’武松道：‘好的切二三斤来吃酒。’店家去里面切出二斤熟牛肉，做一大盘子将来，放在武松面前……”。

    林冲在柴进的介绍下投奔梁山泊，在梁山泊秘密联络站朱贵负责的酒店里，也是这样。“只见一个酒保来问道：‘客官打多少酒？’林冲道：‘先取两角酒来。’酒保将个桶儿，打两角酒，将来放在桌上。林冲又问道：‘有甚么下酒？’酒保道：‘有生熟牛肉、肥鹅、嫩鸡。’林冲道：‘先切二斤熟牛肉来。’酒保去不多时，将来铺下一大盘牛肉，数般菜蔬，放个大碗，一面筛酒。”

    跟这个丰俭差不多的，也有几顿。

    杨志在黄泥岗丢了生辰纲后，到一家酒店（后来知道是操刀鬼曹正所开）吃饭。“杨志道：‘先取两角酒来吃，借些米来做饭，有肉安排些个……’”。

    鲁智深在桃花村，刘太公招待他。“太公问智深：‘再要饭吃么？’智深道：‘饭便不要吃，有酒将些来吃。’太公道：‘有，有。’随即叫庄客取一只熟鹅，大碗斟将酒来，叫智深尽意吃了三二十碗，那只熟鹅也吃了。”

    事实上，这还不是《水浒》英雄最简单的餐食。

    鲁智深在瓦罐寺，碗筷都没有，把几个可怜和尚煮的一锅粟米粥倒在春台（一种桌子）上，猪吃食一般地吸食。

    多数情况下，《水浒》英雄餐，会出现许多《梦粱录》、《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等所记载的吃食名目。例

    鲁智深打死镇关西，逃至代州雁门县，巧遇金氏父女。金氏父女设家宴款待。“……老儿和这小厮上街来，买了些鲜鱼、嫩鸡、酿鹅、肥鲊、时新果子之类归来。一面开酒，收拾菜蔬，都早摆了，搬上楼来。春台上放下三个盏子，三双箸，铺下菜蔬果子下饭等物。”招待鲁智深一个人，竟然如此丰盛。一方面说明，金氏父女的知恩图报，另一方面也说明，当时的物资供应是相当充足的。

    晁盖等夺了梁山泊并击退济州团练副使黄安的后，举行庆贺宴会。“众头领大喜，杀牛宰马，山寨里筵会。自酿的好酒，水泊里出的新鲜莲藕，山南树上自有时新的桃、杏、梅、李、枇杷、山枣、柿、栗之类，鱼、肉、鹅、鸡品物，不必细说。”山枣、柿、栗，跟桃、杏、梅、李、枇杷并非同时出产之物。这一点，《水浒传》作者未必不知道，尽数列举，不过是为了说明吃食花色品种的丰富多样。

    《水浒》英雄餐，也有就地取材的时候。吴用网罗人才劫生辰纲，到碣石村找到阮氏三兄弟，到一家酒店，“四个人坐定了，叫酒保打一桶酒来。店小二把四只大盏子摆开，铺下四双箸，放下四般菜蔬，打一桶酒放在桌子上。阮小七道：‘有甚么下口？’小二哥道：‘新宰得一头黄牛，花糕也相似好肥肉。’阮小二道：‘大块切十斤来。’”吃了一会儿，“阮小七便去船内取将一桶小鱼上来，约有五七斤，自去灶上安排，盛做三盘，把来放在桌上。阮小七道：‘教授，胡乱吃些个。’”吴用安排晚餐道：“今晚借二郎家歇一夜，小生有些须银子在此，相烦就此店中沽一瓮酒，买些肉，村中寻一对鸡，夜间同一醉如何？”“吴用取出一两银子，付与阮小七，就问主人家沽了一瓮酒，借个大瓮盛了，买了二十斤生熟牛肉，一对大鸡。”

    另外，在江州，宋江酒后想吃新鲜的鱼汤，李逵为了弄几条活鱼，跟浪里白条张顺从陆地打到水中。结果，不谙水性的李逵，差点被张顺淹死在江里！

    最荒唐可笑的英雄餐，当推鲁智深在五台山下吃狗肉那一回。“庄家看见鲁智深这般模样，声音各别，便道：‘你要打多少酒？’智深道：‘休问多少，大碗只管筛来。’约莫也吃了十来碗酒，智深问道：‘有甚肉，把一盘来吃。’庄家道：‘早来有些牛肉，都卖没了，只有些菜蔬在此。’智深猛闻得一阵肉香，走出空地上看时，只见墙边砂锅里煮着一只狗在那里。智深便道：‘你家见有狗肉，如何不卖与俺吃？’庄家道：‘我怕你是出家人不吃狗肉，因此不来问你。’智深道：‘洒家的银子有在这里。’就将银子递与庄家道：‘你且卖半只与俺吃。’那庄家连忙取半只熟狗肉，捣些蒜泥，将来放在智深面前。智深大喜，用手扯那狗肉，蘸着蒜泥吃，一连又吃了十来碗酒。”我承认自己是曾经吃过狗肉的，但蘸着蒜泥吃狗肉，不知道什么滋味；一个僧人啃一只狗腿的情形，更不曾亲眼看见过。

    《水浒》英雄，性格鲁莽的，根本没有耐心一样一样地点菜。不用说，这种情况下，菜肴不可能是简单的。花和尚鲁智深、九纹龙史进、打虎将李忠在渭州的潘家酒楼相聚。“酒保唱了喏，认得是鲁提辖，便道：‘提辖官人，打多少酒？’鲁达道：‘先打四角酒来。’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案酒，又问道：‘官人，吃甚下饭？’鲁达道：‘问甚么！但有，只顾卖来，一发算钱还你。这厮只顾来聒噪！’酒保下去，随即蘯酒上来，但是下口肉食，只顾将来，摆一桌子。”

    仗义疏财名闻天下，广交江湖豪杰的小旋风柴进，对投奔他的人，并不一视同仁。招待刺配来沧州的林冲，“柴进便唤庄客，叫将酒来。不移时，只见数个庄客托出一盘肉，一盘饼，温一壶酒；又一个盘子，托出一斗白米，米上放着十贯钱，都一发将出来。柴进见了道：‘村夫不知高下，教头到此，如何恁地轻意！快将进去。先把果盒酒来，随即杀羊，然后相待。快去整治！’……不觉红日西沉，安排得酒食果品海味，摆在桌上，抬在各人面前。柴进亲自举杯，把了三巡，坐下叫道：‘且将汤来吃。’吃得一道汤，五七杯酒……”。可见，英雄餐也是有等级之分的。

    英雄吃饭，毫无疑问，是《水浒传》作者浓墨重彩书写的情节。究其原因，大约是，它有助于讲述故事，刻画人物，借食物的魅力吸引食物匮乏时代、正遭受饥饿的读者。

    在大相国寺看菜园，偷菜的泼皮被鲁智深教训服帖后，宴请智深。“……众泼皮商量，凑些钱物，买了十瓶酒，牵了一个猪，来请智深。”智深回请众泼皮，“叫道人去城中买了几般果子，沽了两三担酒，杀翻一口猪，一腔羊。”“叫道人绿槐树下铺了芦席，请那许多泼皮团团坐定。大碗斟酒，大块切肉，叫众人吃得饱了，再取果子吃酒。”

    取鱼现煮，合乎阮氏三雄的渔民身份；猪羊现杀，符合泼皮们的风格。宋江、吴用、卢俊义、林冲等人，是决不可能干这种事的。人有百相，吃相是透露性格修养的重要一相。

    从《水浒传》描写的英雄餐中，可以看到一件可怪之事：酒店只管卖酒、肉、果子（油炸点心）、菜蔬（素菜），是不管主食的。英雄们需要另买米面，自己煮饭，烙饼。

    鲁智深、史进火烧瓦罐寺后，来到一家独木桥边的小小酒店。“智深、史进来到村中酒店内，一面吃酒，一面叫酒保买些肉来，借些米来，打火做饭。”

    董超、薛霸押解林冲去沧州，第一晚投村中酒店。“……（林冲）去包里取些碎银两，央店小二买些酒肉，籴些米来，安排盘馔，请两个陆送工人坐了吃。”

    鲁智深野猪林救了林冲后，在一个村中酒店。“当下深、冲、超、霸四人在村酒店中坐下，唤酒保买五七斤肉，打两角酒来吃，回些米面打饼。”

    《水浒》英雄们，除了耍枪弄棒，打家劫舍，还要亲自煮饭，烙饼。莫非，宋朝的许多乡村酒馆，普遍实行着半自助的服务方式？

    综上所述，对照《武林旧事》等文献的记载，不难看出，《水浒传》是足以反应宋代民间市井饮食风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