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观览车》家长里短式的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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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观览车》

若是五年前开始有人给我介绍凑佳苗，我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再家长里短不过的阿姨，写的东西太平平无奇。

还是少年的时候，喜欢的是横沟正史式样的曲折离奇，喜欢殊能将之的叙述诡计，喜欢庞大的设定，喜欢宝藏、历险，喜欢猎奇的凶杀手法，最不济也要有浅见光彦和伽利略叔叔这样萌雷兼备的侦探。如果你喜欢的是这些，很抱歉，凑阿姨给不了你。

结果，连个像样的侦探都没有的《夜行观览车》，给从上海飞往深圳的我造成了整整2个小时几近窒息的阅读体验，最可怕的是，这不是一本阖上以后你就会忘记的书，它带给你的，是如影随形，接连几日的思索。

大名鼎鼎的《告白》发生在校园，矛盾的双方是老师和学生，这本《夜行观览车》将视角投入了这拉锯隐形的另一方，家长与学生。书未到34页，凶案已经发生，而嫌疑犯业已伏法，到故事的结尾为止，整篇小说的重点不在解谜，和《告白》一样多视角写作，把所有人物的思想过程娓娓道来。与其说是一部推理小说，却更像是一本厚重的心理分析大作。如果你读过《告白》，对里面同学B的母亲的那一段记忆犹新，这部小说中的真弓也相当值得一看。

凑佳苗的冷酷不像是平山梦明或者是黑乙一那种拳拳到肉、鲜血淋漓的冷酷。她描绘的世界却更让人窒息，一草一木，每一个人物都平淡无奇，就像时刻活动在你我身边。但凑佳苗如同那个说皇帝没穿新装的小孩一样，一针见血地戳破出生活中那些薄如蝉翼的虚伪面纱，让你直面温柔面纱背后的惨景。书中真弓的丈夫在对面人家凶案发生的同时在车库停车，却为了避免多管闲事，避免尴尬，缩在车库直到凶案结束，这种情理之中的残酷，令人窒息。无论微薄上有多少表示老奶奶摔倒了、赔钱都会扶的青年，对于对门邻居的尖叫，又有多少人会觉得自己可能是大惊小怪而耸起领子、置若罔闻。

凶案发生的高桥家的长子良幸因为在医学院实验室学习无法用手机与外界联络，凶案发生多日后才知道情况，此时家中同父异母的弟妹已经无人照看，女友看了良幸同父异母的妹妹比奈子发来的求助的信息。这里凑佳苗设计了一段精彩绝伦的台词，良幸的女友明里说道“良幸，你不会成为医生了吧”，“良幸，你会退学，回家去吗？这样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不过，在家生活可不容易哟，周围的人肯定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也知道你是那家的孩子，出了这种事，你找工作怕也会遇到困难吧”“我爸爸，会不会让我跟你分开呢？妈妈说不定，也不会让我到这里来了，要是这样，该怎么办呢？”“喂，怎么办，你倒是说话呀！”一心挂记弟弟安危的良幸说“喂，你觉得中学生离家出走，一般会去哪里？”明里被良幸对她的话毫不在意的态度激怒，离开良幸住处，留下一张字条“你跟你妈妈没有血缘关系对吧？”凑佳苗的故事的犀利社会性就在这里，每个人物所作所为并没有天马行空，没有超现实的英雄主义，每个人所作所为都符合他的角色，符合到你几乎一闭眼睛就可以想到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也会这样做的地步。但他们的所作作为，却都是无比自私的。

凑佳苗的残酷性就是家长里短的残酷性，当你去关注上海某电视台著名调解家庭矛盾的节目，你就会开始理解这些事情。即使人目面目不同，口音不同，背景不同，无非都是要赶出可能要抢夺房产的外来儿媳，兄弟五人就如何赡养年迈父母难达一致，无论结尾时电视台如何表示矛盾已经得到缓解，事件已经得到解决，你都无法忘记他们是如何口出恶言，如何从自己似乎正义有理的角度罔顾他人的感受。这种残酷，由于离开你我都太近，远比将6个受害人切成若干块拼成7个来的振聋发聩。

和东野圭吾大神故事多种多样相比，凑佳苗的《告白》和《夜行观览车》选材似乎略显狭窄，如同前文所述，诡计性，戏剧性也略显粗砺。但凑佳苗的写作中，最厉害细腻的就是对人物的心理描写，人物形象刻画。全书正面描写了9个人物，在300页不到的篇幅中，这九个人物各个都活灵活现，完全没有模式感。连一些仅仅在叙述中一笔带过的人物，例如上文提到的良幸的女友明里，寥寥数笔，就已经确立了存在感。书中描写了一段没有考上私立学校，从此时常对父母大发脾气的少女彩花与母亲真弓的对话，只是几句话，一个蛮横的少女跃然纸上“妈妈你给我买卫生巾来。”“已经是半夜了，用一下妈妈的不行吗？”“饶了我吧，明天有体育课，我可不想用你的便宜货，顺便买新出的冰淇淋来吧。”若是《夜行观览车》是一部电影，那这部电影一定很像多年前的英国电影 《真爱至上》（love actually）, 只有几句台词的人物，都会让你几年后都津津乐道。

若是作为侦探小说，《夜行观览车》的故事性与叙事技巧难与东野圭吾和乙一的很多优异小说比肩；若是作为社会小说，凑佳苗对日常矛盾的理解和人的理解确实已经高深莫测。

我越来越觉得，凑佳苗一定是一个带着悲悯的笑容，看穿了身边行行色色的主妇与小孩的日常女子。也许你在公交车、地铁、便利店里，就会遇到一个你不以为然的平凡女子，她眼神锐利，温婉一笑之中就看穿了你包藏在自私意图之外、文质彬彬的外衣。